【分岔路】熄灭白矮星


情感型仿生机器人×圆滑爱财科学家

超现实|有关爱与平等|全文1w+

 

 

00

 

在这千年的尽头,请抱住我,即使只有影像

                          —《无中生有的宇宙》

 

 

 

01

 

T市传过这样一句话,谁能够研究出真正的仿生人,谁就能一夜暴富。

 

 

事实的确如此,据星学家预测,第三次星际大战爆发在即,仿生人如果可以批量生产作为杀戮武器,那就是掌握了财富密码,因此研制机器型仿生人成为了每位科学家的首要大事。

 

 

要求也不算太多,仿生人体质要好,产量要大,不可以具备情感,避免引起仿生人与人类间的对立混战,这对首席科学家贺峻霖来讲不算难事。

 

 

碰巧这位首席还是个财迷,研究便也迅速提上日程,基因技术材料全都准备妥当,贺峻霖甚至生出几分他成为女娲的体验感,动手开始捏人。

 

 

捏人的过程是枯燥无聊但不可缺少的,高额的奖金压在贺峻霖脆弱的良心上,不放心他人插手,尽职尽责捏着脸,偶尔心情不好捏歪一点还要说句抱歉。

 

 

工程量实在太过浩大,秉承人文主义的贺峻霖大科学家,从一开始起名字叫小花翠翠牛皮,到起编号叫一二三四,到最后靠金钱的信念坚持,数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捏完第六十七个人就觉得昏天黑地的贺首席,放弃了伟大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按下了复制粘贴键,复刻出了千千万万个仿生人,一时间堆满了整个庞大的实验室。

 

 

方案上做一个人复刻就行,也算是贺峻霖薄情中的一点温情,觉得就算是仿生人,也该是独特的个体,硬是耐着性子捏了一堆母体去复刻,复刻好了还要给每个复制品做点轻松的小标记,点颗痣或者盖个胎记等等。

 

 

做完这些达到奖金标准的仿生人上交,还多出来一坨材料,恰好手闲又有时间,贺峻霖抓着捏了个人形,比对了各大杂志和颜值榜刊做出来的完美面孔,算是贺女娲做出来最满意的作品,搬到自己房间等他成型,也等明天清晨收到巨额打款。

 

 

 

02

 

清晨的贺峻霖是被压醒的,仿生人不知道方向,成型后也不熟悉如何走动,直直载到他身上爬不起来,偏偏做的时候按照黄金比例设计,身材高大,贺峻霖动手推半天才成功推开。

 

 

于是就有了现在相对无言坐在餐桌两侧的对峙场面。

 

 

“你为什么可以不听我控制?”

 

 

“因为我有意识,我有名字,我叫严浩翔,我爱你。”

 

 

贺峻霖被他突然的一句吓到啊了一声,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天的恶趣味,要求是做无感情仿生人用作杀戮武器,自己私心给他写的程序是情感学习型仿生人,要求他每讲一句话都要带上我爱你,也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竟然有了自主意识。

 

 

自主意识是很危险的一个词,它意味着失控的可能,意味着那些他们亲手制造的杀戮机器,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走向对立面,形成自己的军队甚至国家。

 

 

逻辑上讲,如果出现自主意识是要迅速销毁的,可是严浩翔着实让贺峻霖捏了好一会才捏成,这样销毁有点可惜,而且真的捏得很帅,太糟蹋了,贺峻霖没明说,神色晦暗看了对面阳光灿烂的严浩翔一眼,认命地违规瞒下了他的存在,去给他办ID认证。

 

 

刚好有个朋友在身份总局工作,叫颜树,科学家藏个仿生人是很正常的事,有的人有癖好,之前就有个科学家捏了一屋子漂亮姑娘当他的皇帝被抓了,听着电话里友人调侃着问终于有七情六欲了呀,贺峻霖只觉得头疼。

 

 

“没有,是我一个表弟,想来主城住,让我帮个忙。”

 

“名字,年龄,生日。”

 

“严浩翔,十六岁,生日就八月十六吧。”

 

 

那边传来敲键盘的声音,没过多久贺峻霖手机上就收到了电子ID卡和颜树发来的消息。

 

 

【收好,跟你不同姓的表弟的ID卡,记得跟他讲讲规矩,别露马脚,我还想混到退休拿退休金呢。】

 

 

贺峻霖看着表弟两个字就头疼,之前多少年了,都没被人这样笑过,指不定都把他当作也想金屋藏娇的变态,恶狠狠看了对面还是笑眯眯的严浩翔一眼,认命翻了个备用手机给他,输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认证了ID,递给了严浩翔。

 

 

“这是什么,给我的吗,你人真好,我爱你。”严浩翔把玩着手机,仿生人学习能力极强,没过多久就已经学会了基础软件。

 

 

“拿好,不要出门,在家呆着,我去给你买衣服,我的衣服你穿太小了。”贺峻霖撑着鞋柜换鞋,不忘回头嘱咐家里的低智大龄留守儿童,“还有,不许说我爱你!”

 

 

“为什么不能说,我也想去,我爱你。”

 

 

严浩翔看他要走,放下手机,急冲冲站起来,却还是不习惯行走,作势就要往前倒,贺峻霖呼吸一滞,生怕自己的艺术品砸出个扁鼻子,冲过去接住他,严浩翔也顺从扑进他怀里,张开双手给了贺峻霖一个结实的拥抱。

 

 

贺峻霖觉得被烫到了,很难描述的一种情绪,一个很完整的拥抱,整个人被拥进他怀里,周身都是他身上的香气,那是自己的一点恶趣味,在捏人的时候加了点西柚味的香精,现在变成了一个西柚味的熊抱。

 

 

太久违的拥抱了,贺峻霖愣了几秒才把人推开,耳尖弥漫起可疑的粉红色,被严浩翔捉蝴蝶似的一碰变得更加敏感,直接蔓延到了脖子根,恼羞成怒地训起留守儿童:“不可以抱我!我是科学家!懂么!科学家!高冷牛牛牛的科学家!和你不熟!”

 

 

“刚才那是——抱吗?”严浩翔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手心里触觉还停留在贺峻霖腰后的一块软肉,他喜欢这样的亲密接触,甚至还想再来一次,对着贺峻霖接着说下去,“那我喜欢抱你,我爱你。”

 

 

贺峻霖举白旗投降,不和一个还没熟悉世界的仿生人计较,也忍气吞声带上一个满嘴我爱你的表弟上街买衣服。

 

 

不过不得不说贺峻霖的艺术审美确实不错,各种各样的衣服套到严浩翔身上都合身且好看,贺峻霖越看越满意,面子赚足了卡也刷爆了,扔到严浩翔手里,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我好像有了一种情感,”严浩翔在贺峻霖开门锁的时候很突兀地插了一句,他有自主意识,但是对于情感的掌握很匮乏,在感知到情感出现时甚至说不出名字,“我觉得有很多东西在往外冒,我想抱你,我觉得很奇怪,我爱你。”

 

 

贺峻霖听了这么久还是会被突然的一句我爱你吓得愣神,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始自己迟到的教学:“那是开心,举个例子,就像我今天出去给你买衣服,我对你很好,所以你会开心。”

 

 

“嗯,我很开心,我爱你。”

 

 

 

03

 

贺峻霖后来也尝试过几次修改程序,皆以失败告终,还是没能改掉严浩翔讲完话就带我爱你的坏习惯,不过他也见不到生人,对自己讲几次也是无伤大雅。

 

 

日子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过着,水果刀不小心割破贺峻霖手的那天严浩翔学会了害怕,贺峻霖忙到很晚却发现自己帮不上忙的那天严浩翔学会了难过,在贺峻霖注意到他难过给他一个拥抱的那天,严浩翔学会了惊喜。

 

 

严浩翔还是满嘴我爱你,虽然贺峻霖知道这只是程序不是出于他本意,但偶尔还是会恍惚,其间真假无人得知。

 

 

偶尔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很不错,为工作上的事情生气时回家会收获一个拥抱,和很多句我爱你,习以为常带着晚饭回家时,会被蹭蹭脖颈说你怎么这么好。

 

 

也许是习惯了外面圆滑的世界,所有人滴水不漏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真诚直面撞上,还是会有的手足无措,就像在家里养了只狗勾,外面纷纷扰扰,回家只会有一个温暖的拥抱和抱不住的爱。

 

 

虽然是只巨型犬,贺峻霖看着厨房里热汤的严浩翔,垂眸浅笑,也还不错。

 

 

他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心动,对一个自己捏出来的仿生人心动,实在是太过荒唐,不过日子还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摸清自己的心意,也教会他如何去爱,如果真的喜欢,金屋藏娇也未尝不可,如果不是也已经足够幸运。

 

 

 

04

 

客观而言,贺峻霖长得很好看,所以研究所聚会上总会多多少少被灌点酒,每次都推辞着躲过去了,仿生人打款到的那天还是避无可避被抓去吃酒,贺峻霖给严浩翔发了消息晚点回去,然后吞了颗过敏药和醒酒药。

 

 

赚钱确实是件开心的事情,贺峻霖每次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看一眼余额又能再喝几杯,喝得醉醺醺,不想让旁人揩油,打了电话让严浩翔来接自己。

 

 

这是严浩翔第一次正式出现在研究所众人的面前,捏得很细致所以没人看出他是仿生人,看着他轻易抱住醉得站不直的贺峻霖往外走,委婉问着他是谁。

 

 

贺峻霖醉得连路都看不清,被熟悉的西柚味抱住就沉迷进去,甚至觉得这个西柚比酒还醉人,第一次毫无保留地依赖一个人,头脑一热就回答:“我金屋藏的娇。”

 

 

趁着大家惊讶的时间,严浩翔拖着怀里醉昏的小研究员回家,把人安顿好,尽职尽责去给他冲醒酒药,一点一点灌进贺峻霖嘴里。

 

 

不知道是动作太温柔,还是醉得太过,贺峻霖难得的闹小脾气,嚷嚷着要严浩翔抱自己去洗澡,不然就不睡觉,毫无威胁力的威胁,只有严浩翔中招。

 

 

伸手抱起小醉鬼抱进浴室里,醉醺醺地不方便洗澡,打湿毛巾给他擦身上,动作也每个轻重,硬是给贺峻霖擦出了反应。

 

 

严浩翔的手愣在半空中,他懂这是什么意思,在贺峻霖失去理智扑上来蹭的时候,学会了新的情感,叫欲望。

 

 

贺峻霖酒里被掺了药,若是以往出现这种状况拿冷水冲冲就作罢,这次有严浩翔,刚好放任自己撒野一次,八爪鱼似的攀上去。

 

 

暧昧的声音响了一晚,里面不乏一句句我爱你。

 

 

贺峻霖彻底昏过去的前一秒,发表了他的最后感言。

 

 

你妈的,捏大了。

 

 

 

05

 

次日清晨,一觉睡醒神清气爽的小贺老师花了整整一个早上消化自己昨晚的荒唐行为,用了一个中午学会遗忘的坦然,然后在下午决定走出卧室,面对这个世界时疼得坐回床上。

 

 

谁也给不出解释,严浩翔讨要了好几天原因,贺峻霖每次都是眸色深深说,这没什么,被下药了没控制住而已,仿生人和科学家能有什么感情,总之现在不行。

 

 

严浩翔在意但忍住没说,他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够爱我,我爱你。”

 

 

贺峻霖想了想回答他:“等到我有钱到可以买下一个星球,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

 

 

买下一个星球,意味着他有足够的金钱也有显赫的地位,意味着他可以为严浩翔制造一片荫蔽,这里可以生活他们两个人,可以容纳一切不合理的存在。

 

 

贺峻霖突然觉得,他很想有一个家。

 

 

 

06

 

也许是经过那一夜的洗涤,贺峻霖还是确实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关系的变化,更信任也更亲密了,拥抱变成了习惯,成为了疲惫时的解药。

 

 

无解命题里,贺峻霖觉得,他找到了解药。

 

 

偶尔严浩翔闹着要陪自己上班,贺峻霖也都同意了,带着巨型犬接受同事的调侃目光,原来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严浩翔也去了一次实验室,里面的模拟城市中装着成千上百的仿生人,贺峻霖工作的时候就把严浩翔扔那,免去向他人解释。

 

 

不过因为回家后看严浩翔脸色不好,贺峻霖就没再让他去过。

 

 

严浩翔那天回家问了仿生人的用处,贺峻霖不想太残忍,但真相就是如此,他们是不需要计量死伤的傀儡,只要爆发战争就必须冲锋陷阵。

 

 

“那我呢?”严浩翔问。

 

 

贺峻霖被他问得喉头一紧:“你不一样,你属于我,但我救不了所有人,我改变不了的,这是规则,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严浩翔没有回答,只是回应了一个沉默的拥抱。

 

 

贺峻霖生日是六月十五,比严浩翔生日要靠前一些,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严浩翔去商店买了杯果酒,作为生日礼物,贺峻霖笑着收下但没喝。

 

 

至于严浩翔,他今年十八岁,贺峻霖是想送一份大礼的,在实验室难得加班好几天,攒够了一笔巨款,买下了一颗星球,叫白矮星。

 

 

没有别的寓意,只是很普通的一颗星球。

 

 

他只是想要告诉严浩翔,如果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和科学家相爱是禁忌般的飞蛾扑火,他愿意做一次飞蛾。

 

 

烧成烟灰也不害怕,流言蜚语不害怕,金钱地位不要也没关系,做够了贺大科学家这么多年,他想做一次贺峻霖。

 

 

痛痛快快地爱一次,才算没白活过。

 

 

 

07

 

白矮星的使用资格证书送到家那天,正好是严浩翔成年的前一天,贺峻霖脱了研究室的白大褂,难得打扮了一下,迎接即将成年的小大人。

 

 

一直等到转钟也没等到严浩翔回来,解锁手机卡点发了祝福,也没能等来回复,置顶上的小熊就这样乖巧地和贺峻霖对视着,相顾无言。

 

 

凌晨一点,贺峻霖还没等来严浩翔的回复,洗完澡看见手机提示, 微信有未读,迫不及待解锁,看见的却是研究所发来的全城通缉令。

 

 

严浩翔及研究所的大批仿生人失去踪迹,疑似有自主意识仿生人混入其中。

 

 

贺峻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不可能,怎么会呢,明明日子都在变好,明明今晚自己就要告诉他我也喜欢你,明明蛋糕还等着他回来吃,星球也已经买好,他马上就要风风光光的过成人礼。

 

 

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说背叛。

 

 

严浩翔应该很清楚知道这其间利害关系,知道带着仿生人走是大忌,仿生本就是危险技术,人人都盼着喝这口血,一切行事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有任何请求都要提前打报告,这是贺峻霖嘱咐过无数次的,严浩翔不可能不知道。

 

 

专案组查到贺峻霖家的时候,没找出什么留下的证据,但贺峻霖作为仿生人的亲密人物,也成为了重点关照对象,出入都受限,房子外也拉起黄线。

 

 

习惯一个人的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偶尔晚上野猫撞到阳台上的绿植,贺峻霖会恍惚觉得是严浩翔在浇水,洗澡洗完发现没拿衣服,手伸出浴室喊着递一下,却无人回应的时候,才捕捉到真实感,原来他真的,走了呀。

 

 

专案组多次怀疑贺峻霖有所隐瞒,所有人都这样觉得,人人都说他们关系那么暧昧,怎么会不告而别呢,说着说着变成句藏得真深。

 

 

贺峻霖都只是笑笑不反驳,研究所需要他的技术,不会拿他怎么样,流言蜚语如何,他不在乎,他只想找到严浩翔,哪怕只是告诉他原因,告诉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做这件事的原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自己,为什么不继续说爱了。

 

 

为什么要放弃掉他们的灿烂明天。

 

 

 

08

 

严浩翔走了三年,整整三年。

 

 

贺峻霖的三年是一场痊愈。

 

 

就像三年前的那天突然划了道伤疤。第一年任其腐烂,发疯似的寻找,对着无人回复的微信质问,在深夜想念偶尔矫情地掉几滴眼泪。第二年是结疤,收起了家里与他有关的一切,大一码的便装,皮卡丘的毛巾,回归研究所的正常工作。第三年是痊愈,重新社交,和他人碰杯庆祝日升日落,继续赚钱,看着银行账户里的余额嘿嘿一笑。

 

 

日子又回到了原本的轨迹,圆滑的小财迷像模像样讲着官话,到家了就洗澡看会综艺睡觉,日子不好也不坏,这样也能凑合过完下半生。

 

 

说完全遗忘也不可能,偶尔也会想起严浩翔,想起他突兀地离开,然后逼迫自己遗忘。

 

 

时间久了,贺峻霖甚至都分不清楚,严浩翔到底有没有出现过,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醒过来的梦,那些过往都变得模糊而易碎,没有踪迹地变浅变淡。

 

 

如果不是远方的白矮星还依旧发着光,贺峻霖真的快要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他确实念念不忘。

 

 

 

 

09

 

不过正常的日子似乎总不长久,贺峻霖生日前夕,星际大战爆发了。

 

 

第一批仿生人大批失联,剩下的仿生人没能抵御几天就要溃退,整个星球笼罩在压抑的漆黑中,研究室堆满了高精尖人才,贺峻霖也是其中之一。

 

 

这里被作为诺亚方舟,如果人类文明注定毁灭,他们将会是最后的星火。

 

 

打到最后,程序都濒临崩溃,人人哭着喊着说分别说爱说珍惜,贺峻霖突然觉得好笑,崩溃的人类文明下,他甚至不需要跟任何人道别,他早就没有牵挂了。

 

 

站在操控显示屏前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启动了最后一次仿生人召回程序。

 

 

这次的程序见效不错,竟然打出了一点优势,大批大批仿生人涌进战场,拿着武器殊死搏斗,越来越多,多得有些不受控。

 

 

贺峻霖皱着眉头看显示屏里的异常景象,人数多出太多了,之前几次程序没有召回过这么多仿生人,这个人数,已经趋近叛逃前的总人数了。

 

 

他心里被反复推翻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电子屏里,严浩翔转过身和他对视。

 

 

三年有多久呢?

 

 

贺峻霖原本是没有概念的,日子总是这般过,三年三十年都一样,可是从严浩翔站在面前的那一刻起,时间有了真切的印记。

 

 

脸颊肉不见了,瘦了好多,衬得五官都锋利起来,也长高了,如果能比肩,应该会比自己高半个头。

 

 

严浩翔站在战场上,心电感应般的对着贺峻霖的方向,认真地比了个大拇指,这是他们的约定手势,它代表着,我很好,我很想你和我爱你。

 

 

贺峻霖知道严浩翔看不到,但还是这样做了,他隔着电子屏说。

 

 

“欢迎回家。”

 

 

 

10

 

软弱的总领事这时也顾不上自己往先说叛逃的丑陋嘴脸,来不及计较会不会哪天就被撬了位置,连滚带爬祈祷着翻盘的可能。

 

 

所有人都在祈祷,祈祷这支神来之队可以逆风翻盘,祈祷自己能与家人团聚,祈祷星球撑过这次灾难,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贺峻霖不祈祷这些,他站在屏幕前,飞一般地写着加强程序,他没有伟大愿望,他只想严浩翔平安回家。

 

 

仿生人机能强大,但终究是肉体凡躯,多多少少有伤亡,不知道下一秒子弹就会穿透谁的心脏,情报也有误,对面拿出了辐射性武器,严重影响了仿生人体内各项指标。

 

 

这是一支有意识的仿生人队伍,严浩翔作为首领,逐个击破了各个弱区,一点点驱散笼罩着的黑雾。

 

 

最后一击,耗尽了研究所的最后一点燃料,也彻底毁灭了进攻的其他星球。

 

 

战场上一片血污,死的活的,断臂的缺腿的,卫星俯拍一个个扫过,贺峻霖甚至还能记得其中的几个人。

 

 

下巴上有痣的叫翠翠,眼尾有胎记的叫三十万,脸上有疤的叫六十七,这是自己给他们取的名字,这是他一个个制造出来的,鲜活的生命。

 

 

这是贺峻霖第一次真切地觉得,他犯错了。

 

 

而严浩翔替他赎的罪。

 

 

电子屏里看不清晰,他在死伤里找不到严浩翔,成功召回的仿生人里也没有他,转身就要出实验室去现场,却被刚才喊着战神的一群人拦住。

 

 

故作公正地说着所谓的正义之词,明明刚刚还在祈祷仿生人打赢救下他们,现在安全了又开始担心坐不稳自己的官位,变回恶心的做派。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哪天就拿枪对着我们呢?”

“小贺老师,我们这哈哈,确实得慎重考虑。”

“可是他们之前也确实叛逃了三年呀,不然怎么会来得这么晚。”

“是呀,再晚点我们就要死了。”

“不能让仿生人有自主意识。”

“虽然感谢,但是如果放过有意识的仿生人,人和仿生人还有什么区别。”

 

 

贺峻霖觉得好笑,太讽刺了,也太好笑了。

 

 

这就是严浩翔拼死救下来的世界,真的值得吗?

 

 

贺峻霖侧身推开拦住自己的手,冲出这个腐烂的破世界。

 

 

去他妈的规则,他只想要严浩翔平安回家。

 

 

 

11

 

贺峻霖发疯似的找遍了整个战场,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找到,平时旁人碰都碰不得的昂贵外衣沾满了灰,甚至私自违纪,操控之前制造的仿生人帮助寻找,皆是无果。

 

 

严浩翔哪都没去,星际一战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精力,浑身血污,靠着一点意志走到贺峻霖家门口,靠在门板上等他回家,等了三个落日才等来脏成小花猫的贺峻霖。

 

 

也算是抵死浪漫,余晖之下,落日之下,昏黄一片的晚云里,两个人隔着一条街道哭得不成声,也算是他们这一生里少有的狼狈时刻,太奇怪了,明明战场上生死未卜都未曾掉过眼泪,明明被子弹穿破也只是咬牙忍下,却在见面的这一刻就可以泣不成声。

 

 

贺峻霖给他开了门,带着门口伤得快要看不清模样的严浩翔进门,拿了之前买的衣服扔进浴室让他洗簌,严浩翔也不争辩,顺从的进了浴室。

 

 

都是徒劳,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星际一战运用了太多辐射技术,身体内的零件材料在迅速退化,时候不长就会萎缩变形,洗掉血污也不能掩盖这个事实,不能佯装太平地一起生活,装傻充愣地挑战禁忌,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们都知道的,回不去了。

 

 

严浩翔出来的时候穿着第一次贺峻霖给他买的卫衣,径直坐到餐桌旁,看着对面憔悴得过分的贺峻霖,瘦了好多呀,明明是自己上战场,明明打了胜仗,明明日子都在变好,为什么要难过呢。

 

 

时间好像倒流回了最初的见面,严浩翔也是这样突兀地闯进他的生活,一天讲千百万句我爱你,原本安静的房间里,全是他的声音,就连他离开的这几年也会偶尔回响,一起煮面一起相拥而眠,吵闹的又温暖的过去。

 

 

“为什么要这样做?”贺峻霖抬头死死盯着严浩翔的眼睛想要找到一个答案,强行忍住声音的颤抖问他。

 

 

“其实有意识的不止我一个,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大家也都愿意为星球一战,但是想以正常居民的身份,也许这在你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其实是有的,相比于做杀戮机器,我们有爱有责任有情感,我们是为家园一战,我们也想活着回来过正常的生活。”

 

 

“带着大家叛逃,是躲进了一个军工厂练兵,想要减少伤亡,其实我也知道,就算打了胜仗,依旧会有人不相信我们,我们还是会被贴满背叛或者可能背叛的标签,讲这些不为别的,”严浩翔站起来走到贺峻霖面前,弯腰抱住板凳上眼睛红红的大科学家,“你会相信我,你会理解我,我爱你。”

 

 

这个拥抱很短暂,甚至称得上逃避,害怕太多的留恋,害怕太温暖就不再忍心去赴死,严浩翔松开手,用指腹抹去了贺峻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举报我吧,我们小财迷还可以最后赚一把,通缉我的悬赏金很高的,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认罪,”严浩翔眸色很深,很认真地看着贺峻霖想要记住他的每个地方,“也拜托你帮我最后一个忙,说是我逼迫的大家,将功抵过,给他们一个自由活下去的机会。”

 

 

贺峻霖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嘱咐,从记得给阳台快要枯死的绿植浇水,说到洗衣液快用完了记得买,一直讲到明天早上你要记得吃早饭。

 

 

贺峻霖不出声,咬得嘴唇发白捂着耳朵不愿意听,严浩翔只好无奈地看着固执地不出声,想要当作一切都没发生的贺峻霖,轻轻上前抱住他,不再嘱咐,他说。

 

 

“和我告别吧,我爱你。”

 

 

 

 

12

 

身份局的颜树接到了贺峻霖的电话,了解清楚起因经过后,成为了那个最干净的举报人,拿到了巨额的悬赏金,也把严浩翔送进了监狱。

 

 

贺峻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呢,为什么放弃唾手可得的悬赏金,归结于心理负担也好别的也罢,他就是觉得,沾了严浩翔血的钱,他不想要。

 

 

也算是有始有终,颜树给他办的身份ID,现在由他去举报,送走严浩翔,也不算什么很难接受的事情,只是一切回到常态而已,只是回到自己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觉得不好的日子而已,没什么受不了的。

 

 

都是骗人,贺峻霖知道的,都是骗人。

 

 

这名字取得真差劲。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严浩翔进监狱那天,贺峻霖没能去送行,颜树带话来说严浩翔不想让他看见现在的自己,太狼狈了,干脆让贺峻霖恨着吧,恨比爱长久。

 

 

星际法庭宣判结果是死刑,具有自主意识,险些造成叛乱,虽将功抵过但其罪当诛,允许自行执行,与亲友道别,三天后执行。

 

 

三天里贺峻霖都没去过,辐射导致的损坏已经愈加明显,严浩翔体内的零件都在明显老化,贺峻霖在遥遥万里的研究室里看着一项项走向崩溃的指标,不计金钱地投入修复,在意识到无济于事后,终于迎来了崩溃的告别。

 

 

他好像真的要失去严浩翔了。

 

 

三天里,颜树天天都会去,陪严浩翔聊聊天,或者不叫聊天,叫讲述,带着从贺峻霖酒柜里挑出来的酒,递给严浩翔,看着面前的大统领因为看见酒的名字又红了眼眶,他说,这是我给他买的,他一直留着呢。

 

 

“他每年生日都会过敏,验血验了无数次,过敏源查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没有一年例外。”颜树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着给严浩翔讲这些年的贺峻霖,严浩翔也很认真,一点点听着,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那些自己错过的贺峻霖,变得鲜活灿烂。

 

 

如果重来一次,真希望他们只是以正常人的身份,在某个花店相遇,然后相爱一生厮守不分离,别再这样错过了。

 

 

执行死刑的那天,严浩翔让颜树带话让贺峻霖过来一次,贺峻霖洗了个澡打扮了一下才到,臭虫污秽的监狱里,一身雪白的科学家和憔悴虚弱的仿生人隔着铁栏杆对望,沉默着无法开口。

 

 

雪白的研究服亮得刺眼,严浩翔笑着举起手里的酒,说:“我们碰一个吧,就当是送行。”

 

 

贺峻霖盯着他不说话也不应答,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可以逃,为什么还要回来,我可以救你,你也可以去爱别人,为什么要是这个结局。”

 

 

“能往哪逃,仿生一族在哪里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我们的存在就是不正常的,仿生仿生,贺峻霖,我只是效仿了你的生命活了一次。”

 

 

“最讽刺的是,连喜欢这件事都是你教会的我,”严浩翔拿着杯贺峻霖最常喝的果酒,尽管尝不出好坏,还是很认真地喝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件都在老化,如火焚烧般刺痛着,彩色的世界一点点褪去色彩,自嘲般笑了一声,“你说我该怎么去喜欢别人。”

 

 

“贺峻霖,我爱你。”

 

 

严浩翔,情感型陪伴机器人,编号0816,可以掌握人类情感,有自主学习能力,于失控后开启自毁程序,实验成功,实验终止。

                            ——研究员 贺峻霖

 

 

没过多久,贺峻霖辞去了研究所的职位,金钱名利通通不要,那些曾经一次次被严浩翔嘲笑过小财迷的贺峻霖,和编号0816一起死在了夏天。

 

 

辞职后钱也富足,贺峻霖偶尔想起很久前开玩笑说金屋藏娇,娇已经有了,哪天能造个金屋就好了。如今没了娇,好像也没那么想要当年梦寐以求的金屋了。

 

 

大概故事总得有些遗憾,贺峻霖如是说。

 

 

就像严浩翔到自毁的最后一刻他才说出那句我也爱你,就像他从没告诉过曾经的严浩翔,最后一天严浩翔喝下的果酒,其实还是很久前的那瓶,那是严浩翔掌握情感后第一次送他的礼物,因为不舍得,已经放得过期了将近一年,后来他离开的几年里,自己每年生日会买一瓶一摸一样的果酒,对着实验手稿干杯。

 

 

尽管他从小酒精过敏。

 

 

 

13

 

后来的故事不再人尽皆知,星球依旧运转如初,没有战火没有鲜血死伤,只是研究室少了位姓贺的大科学家,仿生人里少了位优秀的领袖,时间的长河会抹去一切,只要太阳照常升起,就会有新的故事发生。

 

 

检举成功的颜树一路顺风顺水成为了大法官,在年后翻案,为严浩翔和那些战死的仿生人立碑,记进了星际课本,他们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没有白土可埋,只是一串消失的代码和一点材料,但每年清明都会有人前来祭拜,一支黄菊一柱香,也算是留下过些痕迹。

 

 

颜树也来拜过多次,一是祭拜,二是想对贺峻霖说句感谢,没有他也没有自己的今天,却从未在前来的人里见过贺峻霖,但他知道贺峻霖来过,不在清明节,他不送黄菊,他送玫瑰,他祝他们下辈子,有芬芳一生。

 

 

至于为什么不清明去,因为严浩翔说,不要记住死亡,记住鲜活的生命。

 

 

所以贺峻霖不过清明,只记生日。

 

 

严浩翔生日那天,贺峻霖亲手熄灭了白矮星,也杀死了自己从未说出口的爱。

 

 

这原本是他要送出的成年礼物,祝福他一生平安健康,顺遂开心,如今没了要送的人,也失去了祝福的意义,看着那颗白色的恒星熄灭,好像又死了一次一般,心脏里空了一块,心口上冰冰凉凉用银线挂着块吊牌,编号0816。

 

 

严浩翔没有吃蛋糕的习惯,贺峻霖也不买蛋糕,从橱柜里拿了那瓶果酒。

 

 

他举杯独酌。

 

 

这杯酒,敬英雄,荣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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